柒只小矮人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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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I must down to the seas again,
to the lonely sea and the sky”

【双玄】于中好 章一

私设如山。

-----------------正文开始-----------------

 

/“寻好梦,梦难成,有谁知我此时情。”/

 

疏雨过,苔色青,横塘似镜,杨柳生烟。不知哪处古刹,坐在石阶上,一口烈酒入喉,顿觉天地清明,雾霭尽销。

 

自那以后,已是十载光阴。或许再过些年,燃烧的仙京、凶险的铜炉都会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,亲历者也只是淡笑处之。

 

断掉的手脚、割破的衣衫被悠长的时间治愈缝合,而今,一身白衣、一个酒壶、一把扇、一匹老马,四海为家,也好看看这世间的苍凉与繁华。

 

皇城一别,十年未见,也不知他过得怎么样,不知他是否还苦陷于那一方孤岛……说好从此陌路,却仍会想起。

 

昔日皇城还扇,那人转身就走,有些话,竟再也问不出口了。

 

可是又能说什么呢,恐怕相对也只能无言。

 

当年被放到皇城后,恍恍惚惚度过了许久,再清醒过来,居然在乞丐堆里呆了几个月了。每每想至此,师青玄都觉得难堪,怎就浑浑噩噩了那么久,岂不是辜负了兄长的一番期许。

 

断手断脚好了以后,他便在皇城里一间小店做工,赚点钱。有一次,听见一桌客人在议论着什么,凑近一听,居然是在讨论四大害:“要我说呀,那黑水沉舟作恶多端,沉船无数,跟青鬼和白无相没什么两样。”

 

师青玄一下没忍住,上前争论道:“谁说的,黑水鬼域外面有迷障,普通人根本进不去,他绝非暴戾之徒。”

 

后来被老板训斥,让他别跟客人起冲突,何况是这些不相干的事情。

 

师青玄没有再争辩什么,反正也是不相干的人了。鬼域里发生的事情不足为外人道,自己又怎会忘记。不断纠缠着师青玄的,是总会在安睡前找上门来的噩梦。

 

过了几个月,攒够了钱以后他提了壶酒、牵了匹老马就离开皇城上路了。不知前路何方,那便四处走走。

 

整夜整夜的梦魇缠绕着师青玄,一开始只顾着害怕与回避了,然而,仔细想想,竟觉得多年前那出换命恐怕没那么简单。

 

为什么一向谨慎的哥哥会以本相去确认贺玄死了没有,为什么自己的清闲富贵命到了贺玄身上就成了家破人亡,为什么明明白话真仙吸收不到恐惧却依然不离开,……这些疑点,贺玄难道没注意到吗,如果他注意到了,那为什么他都不等事情查清楚再动手呢?几百年的情谊,有几分真、几分假呢?

 

一个又一个的困惑萦绕心头,在一个风清月朗的夜里,师青玄辗转难眠。实在是难以安睡,他做了个决定,当晚,他找店家打了壶酒,简单收拾一下后,便退掉了房间。虽然神仙做不成了,但这一切的真相一定要查出来,否则又有何颜面去面对从小爱护自己,甚至不惜为了自己而做出换命一事的哥哥呢。

 

要查真相,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肯定是不行的,好在贺玄当日只是抽掉了他的法力,没有换回命格,若是重新开始修炼,法力多多少少还是能回来的。这么想着,师青玄觉得,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呐。

 

十年过去了,师青玄容貌未变半分,白衣烈烈,倒还是曾经风师大人的气度。这十年间,他云游各方,一面修炼,一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,顺手除除妖邪。至今,法力增强了不少,不过仍是不能与过去相比的,连通灵术使起来都吃力。

 

看着远处平静得似古井般的池塘,师青玄把壶中最后一口酒倒入喉间,真辣呀。

 

此处是一个不太起眼的小渔村,两月前,师青玄云游至此,见这里有座年代久远的道观,便打算在这里多呆一些时日。位置偏僻,山清水秀,正是修行的好地方。

 

道观住持和众道士见到师青玄这般神仙似的人,俱是一惊,听闻是云游道人,便也热心地招待着住下了。当然不能白吃白住,道观时不时收到一些除祟的请求,师青玄都会帮忙。

 

夕阳下一匹老马正低头咀嚼着嫩草,师青玄从石阶上站起来,走到这匹陪伴自己多时的伙伴身边,轻轻抚摸着它的鬃毛。连匹马都有感情了,若是相伴数百年的朋友呢,想至此,眼神不觉又暗淡下去。

 

“师道长,师道长!”观里的小道士从小径远处跑过来,手里看不清拿了什么。

 

“怎么了,这么急?”师青玄收拾了一下方才的情绪,笑着说到。

 

“师道长,那边……”小道士跑得上气不接下气,师青玄拍了拍他的背,说:“慢慢说,不急。”

 

小道士一边往观里走,一边喘着粗气,师青玄提起酒壶,跟着进去了。住持正在院内浇花,看到小道士,连忙走过去,给他顺了顺气。

 

“师父,不好了,竹林那边好像是出了妖怪,杨嫂嫂的孩子被抓走了。”小道士带上了哭腔,许是头一回见这场面被吓着了。

 

“我去看看吧。”师青玄轻声道,就像从前在仙京时每一次遇到事情一样。遇到棘手的祈愿,神官不愿意处理,师青玄便会接下,记得那时总有个人在一旁冷冷地调侃自己,“就你爱多管闲事。”

 

现在不会有了……师青玄拿扇子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,怎么又想到他了,哎呀,忘掉忘掉忘掉,现在有正事要办。

 

“师道长,我再派两个徒弟跟你去,你一个人太危险了。”住持见师青玄转身就准备出发,劝到。

 

“无事,时间不等人,再晚了孩子怕是凶险了,我先去,回头再让他们跟上”,话音刚落,师青玄就冲出院子,骑上马,往出事的竹林赶去。

 

住持见状,赶忙去后院叫人。

 

这马虽年老,但速度并不慢,微凉的风从耳边呼啸而过,师青玄低头,迅速拨开挡在面前的柳枝,丝毫不减速,直奔竹林。日薄西山,夕阳与树影在师青玄身上投下光与影的斑驳,一声马嘶鸣,划破了村落的平静。

 

晚风吹来一阵诡异的气息,宛如从地底升起。“吁!”老马恐怕不能再往那边去了,师青玄翻身下马,将酒壶从腰间接下,系在马鞍上。他抚了抚马的鬃毛,喃喃自语道:“也不知道今日还赶不赶得上酒庄关门之前去打壶酒。”

 

轻轻笑着摇了摇头,他将风师扇放在胸口的位置,再三确定放得足够稳当后,便径直往竹林奔去。

 

林中妖气四起,四处冲撞,若是普通人进来,被这妖气给撞到,恐怕要回去躺上个十天半个月的。师青玄立刻绷起神经,从腰带中抽出一把软剑,横在身前。

 

竹叶被刮得哗哗响,在一片杂声中,师青玄辨识出一声孩童的啼哭,心里一紧:得赶快找到这孩子才行。身边流动的不只是妖气,还有春风,风从指间拂过,熟悉的感觉让师青玄微微心安。作为风师,可凭借风来感知万物,胸口的这把风师扇,是他曾经作为风师的骄傲的见证。

 

不愿意也没有时间去自怨自艾,他继续往竹林深处去。那妖物好像受了伤,时不时发出哀嚎,血腥味扑面而来,不知道是妖物的血,还是那个孩子的血。想到这,不知该松一口气还是该感到心惊。如果妖物伤得重,那师青玄救出孩童的机会就更大,可是如果孩童已经遇害,又该如何去告诉他的父母呢。

 

握住剑柄的手出了些汗,师青玄略微松了下,而后迅速握紧。他秀眉皱起,快要拧成一个疙瘩,四下寻找,只听得见声音,却仍不见妖物和孩童的身影。

 

突然,身后一黑影拔起,师青玄从衣袖中抖出三张符咒,一张护身,剩下两张爆发出法力流,直冲向那妖物。

 

被击中的一瞬间,那妖物轰然倒地。血气霎时充斥了师青玄的嗅觉,顿时感到一阵恶心。他刚准备放下的心,在妖物发出怒吼时又猛然提起。

 

那妖物受了伤,流下鲜血。被血腥味刺激到,它忽然发狂,向师青玄袭去。三尺软剑上泛着浅浅的灵光,可是显然不足以抵御发狂的妖兽。师青玄准备汇聚起全身的法力,最后给它一击。

 

眼看着妖物离自己越来越近,这时,只见从自己身后,八条黑色的水龙如同箭矢一般击出,绕过师青玄飞速击向那妖物,霎时间鲜血飞溅,其中一条水龙幻化成一层水幕横亘在师青玄与妖物之间,以免血溅到身上。

 

竹影婆娑间一人颀身玉立,掌中水痕渐消。师青玄看着黑色的水龙击穿了发狂的妖兽,却不知为何心下一沉,他不敢回头去看,如果是那人,该如何去面对,如果不是,这失落感又是从何而来。

 

师青玄慢吞吞地收起软剑,僵硬地转过身去。一抹熟悉而陌生的身影就出现在眼前,被树影遮住,看不出那人是什么表情。

 

“多,多谢……”师青玄讷讷道,整理了一下稍显褶皱的袖子。

 

贺玄从阴影中走出,剑眉微蹙,衣摆与袖口上有银色的线绣出的水波纹,在黄昏的光线里显得平静沉稳。

 

“走吧,”贺玄淡淡开口道。

 

师青玄抬头注视着他,不知该说些什么,突然意识到一件事,便连忙道:“你看见了那个孩子吗?被妖物抓来的。”

 

“左边。”贺玄道,听不出什么情绪来。

 

在师青玄左手边不远处果然躺着一个孩子,那孩子已经昏迷了,脸上身上都沾了血。师青玄把住他的脉搏,心道,还有救!于是轻轻抱起他,也不管他身上有多少血污。

 

贺玄看着师青玄这般动作,没有说什么,只默默转身,向竹林外走去。师青玄见此,便一语不发地跟上。

 

因为方才的打斗而变得七倒八歪的竹子到处都是,横亘在小路上,不过贺玄走的地方倒是一路通畅,巧妙地避开了那些乱七八糟的竹子。跟着他倒是省心,师青玄心道。

 

出竹林时弦月已爬上来,尚未消失的晚霞给夜幕退让出位置,半边橙红半边深蓝。老马在路旁不耐烦地尥蹶子,师青玄上前拍了拍它,才慢慢安静下来。

 

师青玄解下之前系在马鞍上的酒壶,拿下的瞬间,感到有些惊异,酒壶竟然是满的。鬼使神差地转头去看贺玄,见他依然没什么表情,又把头转回来,握着酒壶,食指不自觉地在酒壶上摸了摸,微凉的酒的温度好像能透过酒壶传递出来。

 

从离开竹林开始,贺玄就一直默默地站在一旁,师青玄背对着他,不知道在整理些什么。良久,师青玄忍不住打破这沉默的气氛。

 

“贺……贺公子,你怎么在这里?”语气略显不自然,师青玄微微侧首,却并未直视那人。师青玄不觉得他是碰巧路过,但是总不至于是专门来找自己的吧。

 

“这妖兽把南海搅起了大浪,我便出来看看。”看着师青玄不自在的模样,贺玄眼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。

 

“哦,啊?南海?这里离南海很近了吗?”师青玄突然想到自己一路云游,好像还真没注意过走到哪里了。听贺玄方才那么说,师青玄下意识出声问道,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,问这话时睁大的明眸正望着那孑然的身影。

 

“不远。”突然的视线交接让贺玄有一种熟悉的感觉,莫名生出几许近乡情怯般的无措。

 

说完,两人之间又陷入一阵沉默。幸好,两名道士赶过来,本是想帮忙除妖,结果到了妖也除完了。师青玄见这两人到来,像看到救星一样。

 

“这是被妖兽掳走的孩子,你们能帮我送回他家吗?他受了妖气侵袭,但并无大碍,得静养。”说罢轻轻将孩子托着递给其中一位。

 

两名道士注意到了贺玄,见他面色清冷,好似周遭事物都与他无关。贺玄见有人来,不觉间冷下了脸色,他并不想以本相在凡人面前出现太久。还好这两个人识趣,从师青玄手上接过孩子后就往村庄去了。

 

晚风和煦,吹在了只剩两人的路上。这下不得不面对故人了,师青玄深吸一口气,纠结该说些什么,他怕自己一紧张就又语无伦次,若是从前,在“明兄”面前倒是毫无畏惧,可是贺玄……说起来也真是的,怎么走路不看地图呢,怎么云游着云游着,往南海那边去了呢。

 

“这酒壶为何是满的?”师青玄抿了抿唇,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。

 

唯有和风拂过耳畔,却未等来那人的回答。

 

“天色不早了。”贺玄声音冷淡只是听上去与师青玄记忆里别无二致,就像从前每一次准备分别时那样。

 

师青玄看了看天色,最后一抹余晖也快要退出天际了,方才在竹林中心绪起伏过大,加上之前又喝了酒,他感觉此时头脑似乎没有平时清醒,真想赶快回道观,吃个饭沐个浴然后休息算了。

 

“是该回去了。”听见自己声音里的一丝落寞,师青玄惊讶了一下。

 

他掂了掂酒壶,仰头饮下一口酒。

 

这酒与之前的不一样,之前装的是酒庄里粮食酿的烈酒,而现在这酒,只有五分烈,余下有三分香醇,还有两分花香。正是从前最爱喝的那种。

 

师青玄叹了口气,翻身上马,眼睛不自觉看向贺玄,却是很快又收回了视线。

 

“驾。”老马慢悠悠地跑着,师青玄不催,路边的柳枝垂下,扫在了肩头,他也不拂去,任凭柳枝在肩头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。心里乱的很,唯有在路上多耽搁些时间,来平复一时激荡起的心绪。

 

本以为不会再见了,而今重逢,自己到底是什么感情呢,是愧疚还是怨念,或是些其他的什么。

 

马蹄踏起轻尘,消失在夜色里。坐在马上师青玄又饮了一口酒,望了望天。

 

到达道观时夜已经黑了,星子点点,远处的灯火亦是点点。师青玄愣住了,道观门口,住持正和一个人说着话,关键是,这人是贺玄!师青玄还以为他处理完事情就走了,居然先自己一步到道观来了?

 

那厢贺玄看着师青玄上马离开,他便前往道观了。这道观看上去有不少年岁,青苔布满了墙角,檐上的雕花已经斑驳,住持正站在门口,像是在等什么人。

 

贺玄化了形,容貌并未变,衣摆上的水波纹消失不见,一身简洁的皂衣,玉姿挺拔,气质凛冽。三两步走到住持跟前,住持微微行礼,他亦回礼。

 

“道长,请问此处是否有一身穿白衣、带着一把折扇的道人?”贺玄问到。

 

“施主问的可是师道长?”住持微微笑了笑,和蔼答道。

 

“正是。在下可否知道他是何时来的?来做什么?”贺玄继续面无表情道。

 

“他是两个月前来的,说是云游道人,来此云游修炼,借宿在此,这位师道长真是热心快肠呐,每次除祟他都会帮忙,人也和善,很受村里人喜欢。”住持由衷地感慨道。继而又问:“施主问他作甚?可是需要帮忙?”

 

贺玄面不改色地说:“没什么,一位故人,许久未见了。”

 

见师青玄骑马归来,他一时间没了动作,立在原地,眉宇间如有寒霜。不觉垂了眼眸,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轻轻颤抖。

 

“贺公子……”师青玄牵着马走过来,站在离他只有几步远的地方,把马系在观门外。

 

“既是故人重逢,我就不打扰了。”住持便转身进了观内。

 

师青玄微笑着颔首,目送住持进去。脖子好像梗住了一样,不知该不该去看贺玄。

 

“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?”听不出情绪,贺玄这么问,师青玄一时之间愣住了,又是这句话。当年在黑水岛上他也是这么问的,回忆漫上心头,涩涩的,十年可以抚平情绪,却无法抚平创伤,说什么呢,太多想说想问的了,从何说起呢。

 

如今或许可以平静地说些什么呢?

 

“我觉得换命一事有蹊跷。”师青玄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掷地有声,但说出口却仍是小心翼翼。

 

“是吗?”没有任何多余的情感,仿佛是在对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发问。

 

师青玄深吸了一口气,既然贺玄没有反驳,那想必是愿意听他说下去的。“虽然白话真仙诅咒,说我‘不得善始不得善终’,但如果没有白话真仙,我的命格也是平凡富贵命,不会牵连身边所有亲人。”

 

他又看了看贺玄,视线在空中交融。短暂的停顿,他好像听到老马又在用蹄子踢着草地,好像听见远处的风拂过了梢头。

 

“白话真仙在你身边吸食不到恐惧,就更不会对你造成什么伤害。”师青玄接着说,一面还注意着贺玄的表情,“……还有,我哥做事一向谨慎,如果……他要看你死了没,不会用本相去……”果然一提起哥哥,贺玄的神情就马上变得凌厉起来。

 

“所以呢?”贺玄冷冷地说。

 

似有潮水在心底升起一样,师青玄定了定声音,“所以,我哥哥换命有错不假,害得你无法飞升有错不假,对你,我们终究是有愧的,对不起。但是,贺家四口人命另有蹊跷!如果你愿意给我机会,我会查清楚的!”说完这番话,好像把多年的郁结释放出来,师青玄觉得释然夹杂着苦涩,冲上喉头。

 

老马不合时宜的鸣叫划过了平静的夜空,风掠过玄色的衣摆,贺玄的视线跟师青玄方才一瞬间飘忽的视线汇于同一处。像被烧灼到一样,师青玄错开了视线。

 

贺玄皱眉,“你要怎么查?就你现在这个样子,说去行走江湖,我倒信。”

 

师青玄不自觉地向前走了一小步,诚恳道:“给我些时间,我可以的。”说着好似自己也没多少底气,也不知何处来的自信。他自是知道,这事情贺玄卧底上天庭查了许久也只查出师无渡给弟弟换命,若如另有人背后作梗,单凭自己恐怕难以查明。

 

“随便吧,”贺玄淡淡地说。

 

师青玄以为他这算是答应了,见他没有要离开的意思,便道:“我先回去休息了”。说罢垂首转身往道观里走。

 

谁知刚走两步,就听见背后那人说:“天色已晚,我也暂且在此借宿吧。”紧接着脚步就跟了上来,走着还作势悠闲望天。

 

住持不在意多一个人少一个人,只是道观本就不大,客房是没有的,师青玄能借宿还是因为前段时间有位道长外出了。总不能直接赶人走,加上贺玄之前还跟住持说,与师道长是故人,顺理成章的,“二位挤一挤吧,”住持如是说。

 

一路上不知道说什么,师青玄便喝酒来掩饰尴尬。沐浴过后,师青玄披着尚挂着水珠的头发在房门口站了片刻,推门而入,见贺玄坐在桌前,翻看着什么。烛火摇曳,贺玄如瓷白的手指夹着书页,视线也柔了几分。

 

许是喝了不少酒,方才又刚刚沐浴过,下了寒气的夜晚好像也并不寒凉。

 

师青玄觉得头有点沉,闷着往屋里走,无视了桌前的贺玄,径直走到床边坐下。随手把头发擦了擦,倒头就睡。

 

昏黄的烛火被桌前的人吹熄,背对着贺玄,就当他不存在。借着三分酒意与夜色,师青玄渐渐睡去。

 

夜阑人静,晚风吹动树枝,窸窸窣窣的声响钻入耳畔。鬼王的夜视能力本就绝佳,没有烛光他也能看得清楚,大概是怕扰到安睡的人,他动作放得很轻,几乎快融于树叶的沙沙声。

 

卧在床上的人睡得并不安稳,他眉头紧皱,手指抓着被褥,仿佛梦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。

 

静谧的夜被闪电打破,白色的光线照在门窗上,而后一声惊雷乍起。

 

师青玄也不知是从梦中惊醒,还是被春雷炸醒,背上和额头上都蒙上了一层冷汗。他陡然坐起,大口喘着气,又扶住了头,许是湿着头发睡觉的原因,头有点疼。

 

一只微凉的手抚上他的背,摸到了浸湿了衣的冷汗,便拿了外衣给他披上。师青玄知道,是贺玄,可是他却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。方才的噩梦十年间流连枕梦,总是将他从睡梦中拉起,一闭上眼,就看见兄长的余骸和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人。

 

师青玄看着夜色里站在自己旁边的人,挺拔的身姿却是与梦中相交叠,感觉背后好像又凉了几分。身边的人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做,给他披上衣服后,便收手伫立一旁。

 

“师无渡的魂魄没有散去。”贺玄说着,眼中露出了几分戾,提起这个仇人,他不会有任何好脸色。

 

“什么?”刚从梦中惊醒,师青玄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,但兄长的名字令他格外敏感在意。

 

“我说,师无渡的魂魄没有散,你知道的,神官的魂魄未散意味着什么。”他仅仅陈述事实,不带有一丝情感。

 

又是一道惨白的闪电,映出贺玄的面容,没有丝毫戾气。忽起的滚滚春雷里,师青玄近乎呆滞地看着贺玄,他细细思索着。魂魄尚存,也就意味着,师无渡还有可能活过来……贺玄杀了他,竟还把他的魂魄留着吗?

 

“罢了,你先休息。”贺玄好似叹了口气,微凉的手指盖上师青玄的眼睫,另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,让他重新躺下。

 

师青玄慢慢地躺回去,眼睛仍望着贺玄,嘴唇微动,想要说些什么。

 

“明天再说。”

 

忽然,师青玄抓着他的袖子,挣扎着又坐了起来。“为什么?”

 

“什么为什么?”师青玄说话说半句,这次该贺玄疑惑了。

 

“你为什么要留着我哥的魂魄?你是不是也注意到了什么?你是不是也觉得那些事情另有原因?是不是,是不是?”师青玄有些激动,抓着贺玄袖子的手也颤抖起来。

 

当日师无渡为保师青玄,以言语激怒贺玄,致使首身分离而死。一命换一命,很公平,黑水沉舟生而为人被无端剥夺了生命,那便那水横天的命来抵,但贺家一家老小的命又如何偿还呢。玄鬼卧底上天庭数百年,当然会察觉到换命一事并非一换了之那么简单。只是尚未查清,水横天便来这么一出,猝不及防,事后平静下来,便赶紧收了魂魄,免得魂魄散去了,就真的什么也问不出来了。让他死一次,算是祭奠当年无辜死去的贺生,又把他的头颅供奉予亲人整整一年,也算是告慰亡灵。

 

“是。”贺玄缓缓坐下在床边,睨了他一眼。

 

师青玄双肩颤抖,喉咙仿佛哽住一样,红着眼,片刻后,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。

 

鬼使神差地,贺玄揽过了师青玄的肩,师青玄把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。起初只是小声的啜泣,泪水缓缓流出,而后像爆发一样,抓着贺玄的衣袖,大声地哭起来,仿佛是要把这十年来的泪一次性哭完。

 

师青玄哭得一抽一抽的,发丝垂在脸的两侧,也被泪水沾湿。

 

窗外一声雷,春雨便倾注而下,淅淅沥沥,星河被雨水打湿,朦胧月色里,山中鹧鸪啼。

 

天会哭吗,怕是不会的,可是师青玄此刻却觉得这春雨像是和着自己的泪,从天幕落下,明日村庄里的河会涨水吧。兄长为自己而犯险去换命,可是他又怎会狠下心去伤害别人一家五口的性命,还好,自己还有机会去补救,还好,还好。

 

哭得累了,师青玄声音小了许多,肩膀仍是在不住地抖动,泪水把黑衣打湿了一片,却没人在意。

 

窗外雨下得大,屋里只有小声的抽泣声,与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。师青玄觉得身子软软的,没有什么力气,头虚虚地搁在贺玄肩上,睫毛扫着被沾湿的玄衣。困意又席卷上来,喉咙干涩,想试着说话,却觉得有些嘶哑,只发出一些气音。

 

“有什么话明日再说。”贺玄把师青玄扶着让他躺下。

 

终是耐不住困意,师青玄躺下后不一会儿就听着雨声睡沉了。

 

再次醒来,已是天光大亮,鸟鸣啁啾,扰人清梦。师青玄斜支起身子,草木清香飘入房中,沁人心脾,他揉了揉眼睛,然后起床洗漱换衣服。想到昨夜,恍然间竟有隔世之感,今晨起床,房内没有那人的身影,忽觉失落。

 

吱呀一声,房门被推开,贺玄从门外进来,一身黑衣,头发高高束起。师青玄衣服换了一半,见他进来,顿了顿,然后慢吞吞地接着穿衣服。

 

贺玄十分好心地转过身去,“你昨天想说什么?”

 

迅速穿好衣服,师青玄愣住了,坏了,想说什么来着,睡了一觉给忘了。

 

等了好一会儿等不到回答,贺玄心道,这家伙八成是睡了一觉忘了。“我以前在灵文殿里找到过换命的方法,放得很隐蔽,而且咒术很古老,不是近几百年的东西,或者说,很可能是这一批神官飞升以前就有的。”贺玄缓缓道来。

 

师青玄眸色一沉,眉头微蹙,又听见贺玄接着道:“你现在这个样子,连仙京都进不去,想怎么查?”可能是知道师青玄不会回答,他便换了个问题,“为什么不去找仙乐太子或者明光将军,我记得师无渡说过让你去求裴茗。”

 

看着这个百年间看了无数次的背影,师青玄垂下了眸子,喃喃道:“你知道的,我不会去找他的。”

 

听到背后没有换衣服的声音了,贺玄转过身来,背手看着师青玄,“那你打算怎么办,再过几百年,没准就能再飞升?到时候再查?时间都过了长,就算有证据,怕是也被销毁得差不多了。”

 

师青玄抿了抿嘴,苦涩笑道:“照你这么说,岂不是无解了?”

 

心中一股无名火,贺玄有些不耐烦,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,他也不想拐弯抹角了,“一起查吧……”

 

师青玄觉得自从昨天见到贺玄以后,思路就经常被打乱,他反应了好一会儿,才理解贺玄说的“一起查”是什么意思。

 

“等等、等等,什么什么?你什么意思,我没理解错吧?你是说,我们,去查?”他说着,指了指自己,又指了指贺玄。胸中好像有种沉睡许久的情感被唤醒,师青玄一时之间,有些激动。

 

贺玄不禁皱了皱眉,肃声道:“不然呢!”

 

蓦地,师青玄瞪大了眼,直直地看着贺玄的眼睛,那双眼似乎几百年间都没变过,墨黑的瞳眸,深邃如海水。

 

东风不解意,吹落了枝头几许花瓣。

 

随意用过一点早膳后,二人便坐在台阶上,一阵无话。被一夜好雨洗刷过的新叶青翠欲滴,挂着水珠,晶莹剔透,一滴水落在了师青玄白色的衣摆上,洇开水痕。师青玄抬头,见头顶就是一棵挂着雨水的树,便往旁边挪了挪,这一挪,与贺玄便只一拳之隔了。

 

这样的距离若是以前倒没什么,以前他经常以各种理由往“明兄”身边靠,可是自从黑水岛上那次以后,这般平静地并肩而坐,倒是头一回。

 

“你还打算在这儿待多久?”师青玄忍不住问。

 

“你打算待多久?”贺玄不答反问。

 

师青玄看了看他,又看了看头顶的树叶,吸了口气,“不知道。我其实都没想好去哪里,到处走走停停”,说着又双手抱住膝盖,把脸埋进臂弯里,“对不起。”

 

瞟了一眼这个把自己抱成一团的人,贺玄放缓了语气,“你又对不起什么?”

 

师青玄把脸埋得更深了,“没什么,怎么总觉得是你在帮我,我好像没什么用处……”闷闷地说着。

 

“你要是觉得自己没用,现在就滚,”贺玄有些没好气道,要去查事情的是他,觉得自己没用怕拖后腿的也是他,这人怎么这么多事。“对了,你这些年一直没跟你那些朋友联系,恐怕不知道,风师之位空缺十年,无人飞升。”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,他加重了“朋友”二字。

 

按道理来说,一旦有神官陨落,尤其是五师这种不可缺少的神官,不久就会有新的神官飞升来填补空缺。可是风水二师之位十年间无一人可飞升担任,料是师无渡与师青玄神格犹在,他日还需再次任职。只是苦了其他神官,无限制地暂时管理风水二师的事务,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。

 

想到此间关节,师青玄抬起了头,眼中泛着波光,扯了扯嘴角,道:“行吧,我会好好修炼,不糟蹋你的命格。”

 

门檐下有一只燕子飞来,抖落一身的水珠。师青玄突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,小声问到:“我哥的魂魄,你放哪里了?”

 

“若此事确是另有幕后黑手,我自会归还。”贺玄答得肯定,语气里带着不容反驳的意味。

 

师青玄讪讪闭了嘴,又把头埋回臂弯里。过了一会儿,试探性地开口:“贺……贺兄,你打算你怎么查?”

 

“你看这个,”说着把昨天晚上看的书往师青玄跟前一递。贺玄看过有关换命之法的资料后便誊抄下来,以备不时之需,毕竟灵文殿里的书库不是想进就进的,古旧的资料也不一定能长久留存,果不其然,新仙京重建就丢失了不少。

 

师青玄接过来,仔细看了许久,而后慎重道:“这个,看着不像换命之法,倒像是,引灾之法,就像是故意要置人于死地。”说完只感觉一阵心惊。

 

“嗯。”贺玄眉间皱起,冷冷地答道。

 

屋檐下的燕子似乎不太喜欢这里,停驻片刻后便飞走了。

 

“我收拾一下,今日便离开吧。”师青玄拍了拍衣服,站起来。

 

贺玄也站起来,两个人并肩而立,恍然间觉得又回到曾经的日子。“再往南,气候更暖和些,找个灵力充沛的地方,好好修行,就你现在这法力,确实挺麻烦的。”

 

师青玄忽然无语,眨巴眨巴眼睛,转身往房间里去,拿了酒壶和衣物细软,很快便又出来了。

 

拜别了住持,二人便离开了渔村,师青玄牵着老马,走在还有些湿滑的路上。太阳已升得高了,春日的阳光十分和暖,被婆娑的树叶筛下,洒在身上。

 

“啊,酒又喝完了。”师青玄仰头倒入最后一口酒,惆怅道。还有好长一段距离才能到附近的城镇,这可如何是好。

 

贺玄从乾坤袖里拿出一个稍大的酒壶,往师青玄跟前递,又皱了皱眉,“喏。”

 

“哈哈,多谢。”

 

云淡淡,水悠悠,不知故人何处逢,道是杯底醉春风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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笔者碎碎念:


写了一万多一点,算是写双玄以来的一个小执念吧。功力不够,写不出心中的他们,就姑妄言之姑妄听之吧~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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